幼时的记忆,就像村前的这条白沙河,有汩汩流出的源头,有跌宕不羁的狂泻,有平缓荡漾的耽乐,更有晶莹耀目的浪花。村前这条生生不息的白沙河钩沉起的思绪,如同打开一部尘封多年的书册,拂去岁月的尘埃,凸显出字里行间那些久违了的记忆。
这条河,发源于月光之上的峰头,涓滴为溪。一路走来,汇万流,聚百川,扬清激浊,风车云马似地来到了村前,然后铺展成一条百余丈宽的泱泱醴水。甘冽的河水打磨冲刷着河床里的卵石矿砂,将洁白柔细的晶粒撒满河床,这条河也就以“白沙”冠名了。白沙河中下游平沙三十里,河水暴涨的时候,它是强悍骠勇的壮汉,推山滚石,挟风携电,所向披靡。河水平缓的时候,它是胸宽情笃的乳母,仪态万方,怀珠抱玉,枕石梳岸,起云凝露,沐化苍生。
村前这条河的记忆,是博大,是宏肆,又是柔秘。
沿河流西去十里,就到了河的入海口。童年时的入海口,有一条石砌的大坝伸向海底,这是古时候的岸口码头,也就是石砌栈桥,供船只装卸货物。沿着栈桥走到尽头,蔚蓝的海水与云天相接,天海一色难分表里,船舶游曳不觉其动,白云纷飞不知所往,空濛无际。其时,自认为这就是大海,而这个大海是由村前的河水浇汇而成。稍长大后才知道,原来这里是古少海,是一个普通的海角,名字叫胶州湾。而胶州湾与浩瀚大海相比,也只是百里大河中的一滴浪花。
古时候,这条河上的沙滩宽阔厚实,大水过后,沙粒铺就的滩涂位置就发生了前后或左右的移动,沙粒的粗细大小随水流的缓急呈有序的铺陈,一眼望过,泾渭分明。枯水季节,人们将方料石块南北跨河摆放,供行人过往。河的北岸及以南地域,由于离即墨县城遥远,这片南到海边的地域又称为即墨南乡。一到汛期,河水陡涨,去趟县城就成了问题。进城办事做生意的人有的要搭船从青岛口、沧口或女姑口到县城东北二三十里的渔港登陆转行,有的则从山中的羊肠小道绕过涧水河流赶赴县城。
白沙河上搭桥的历史,大概要追溯到清代的康乾年间。时逢盛世,兵戎匿迹,民生富足。白沙河流亭段向来为即墨南乡交通要道,枯水期开始的白露节前后,人们采集方正石料,依次间隔铺设于河床,南北成一线,河水从石料的间隔处流过,行人则畅步于石条之上。第二年雨季将要来临的谷雨节前后,为了避免水冲石走,人们将石条马拉人撬地拖到岸上,以备枯水期再行铺桥。年复一年的铺桥、撤桥,在当地就产生了一个“拉桥”的概念和词语。一说“拉桥”,就知道不是白露节铺桥,就是谷雨节撤桥。
在1930年前后,白沙河上由私营客车公司架起了一座木桥,立柱的横梁上铺设木板,供客车来往。后来又有一家客车公司开通青岛至即墨的客运业务,协商共用一座木桥未果,遂又架起了一座木桥,白沙河上同时并列两座木桥,汽车、马车往来运行,步行者也方便了许多。一遇大雨,木桥难抵洪水冲撞,桥毁路断时常发生。1937年,沈鸿烈主政的青岛相关部门在河上修建了24孔漫水桥,桥的基础又宽又深,尤其是使用了洋灰(水泥),桥被冲毁的几率从此减少了许多,行人和车辆也就更安全了。日军侵占青岛时期,修建流亭飞机场,加固整修了这座桥,并在西五里处修建了赵村漫水桥,接通飞机场的西门。1949年后,白沙河上相继在乌衣巷和夏庄修建了漫水桥。
在1978年前,白沙河上的流亭桥几乎是青岛市的唯一公路出入口。自从有了这座桥,河两岸的经济文化相互交融,千百年来穷僻的即墨南乡拉近了与县城的距离。上世纪初,德国侵占青岛以后,原来属于即墨南乡的青岛小渔村开始繁荣富庶起来,再后来,奢华富丽的即墨县城居然成为了青岛的小弟。这座老桥目睹了时运流转的人情世态,镌刻着际变沧桑的斑斑印痕,也承载了青岛人民建设发展的巨大背负。这座桥又遍览了大河两岸生发的诸多风花雪月。路上扬鞭催征得马车夫,岸边果园里修剪枝条的老农,河里弯腰濯发的女妇,水里光身如白条的戏水顽童,鱼鳖伏沙,凫鸟凌波。初春的时节,蓝天下面碧水两侧的桃花妩媚撩人,桃花的纤足轻踩着碧绿的河水,河边的姑娘媳妇们,丰容靓饰,肌肤光鲜如凝脂,双脚没入镜面似的河水里,扬槌捣衣。微风吹拂,桃花羞颜难收,飘飘洒洒落满一河,染红了绿水,映照的姑娘小伙们心旌摇荡。绿水与蓝天照映,人面与桃花斗艳,惊鸿照影,春息养眼。
1968年,村里一位70多岁的老人闲来无事,坐在桥头上数过往的车辆。从早饭后到晚饭前,除去中午回家用饭时间,共数了1720辆汽车,一时为人们所传讲,觉得这个数字太庞大了。
1978年,白砂河上的这座老桥不堪重负,于是有了小白干路(今重庆北路)上的水泥桩基大桥。这座桥建成后,进出青岛市区的主路口增加到了两个。1987年,一条名为308的国道从青岛伸出,跨过村东南的河面,向北延伸而去。这条路和河上的桥为双向六车道。起初,村里的人们觉得,花那么多钱修那么宽的路,能有多少车跑?可是没过几年,这三座桥上的车辆又如同蜂屯蚁聚了,拥堵不堪。后来,听说要在村后修一座占地几百亩的大桥,这使得村里的人尤其是老年人颇为不解,桥是修在河上用来渡水行车,村后是一片高地,一没水沟二没河流,修桥何用?等到大桥竣工通车的时候,人们这才知道,原来这桥不是用来涉水,而是专门解决车辆拥堵,是互通式立体交叉桥。听说这座立交桥在当时是全亚洲最大的。又过了几年,村东南的河面上复又架起了一座高大桥梁,是青岛至银川的高速通往民航机场的连接线。紧接着在村西南的河面上又立起了两座凌空高桥,分别与民航机场、重庆北路、青烟公路、青银高速和环胶州湾高速公路连接勾通,成为公路网络。屈指算来,1978年以后,在约两公里的河面上,架起了六座大桥。举目望去,火色朝阳映衬着座座桥梁如练如虹,桥面上五色斑驳的车辆,如同镶嵌在彩虹上的游动丽珠,南北串行。时而鸣笛,惊起河面团团水纹,原来是觅食的野鸭在逐鱼。成群的白鹭伫立岸渚,白羽长颈,垂首如同淑女般的沉静。一声欢唱,成群列伍地飞翔到半空,融入到白云深处;时而翩然而下,好似一片白云飘落到了滩头水边。入夜,层层叠叠的路灯、信号灯、广告灯映满一河,河面上五彩斑斓的倒影,伴随着水波的流动时屈时伸,时整时乱,好似一锅沸腾的钢水;那些飞驰的汽车灯光渲金泄银似的抛向水面,珠落玉溅,逗弄的一河碧水心荡神怡,望风响应。
循着秋天的足音,我又一次踏上了村前大河的源头。这里的峭峰巨石如同阅兵式的方阵,雄烈豪武。势出云表的峻峰下方有一孔醴泉,泉侧石壁上镌刻着两个椽笔榜书:原泉。向北十数步,崖下芳卉青萋,渗出一小溪,涓涓如滴,来自原泉,这就是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的白沙河发源地。原泉之水生于山根,出自石腹,为珠髓玉液。这珠胎之液,纳天地之菁华,聚风雪之灵性,濯百草之慧芬,合阴阳之德泽,凝而成髓,披峰错峦而下。这,就是村前大河的源头。
村前白沙河
村前碧水荡清波,记忆犹新故事多。
时雨侵枝芽抱蕾,秋风抹岸叶辞柯。
蒸腾暑日鱼翻篓,素雅冬云雪裹鹅。
影入空帷青峰月,声传牧竖骑牛歌。
红蝦畏避三层浪,稚子穷追五色蛾。
濯足新娘搓绣帕,临津姣女唤哥哥。
横行舞爪浮沙蟹,静默抟花贴水荷。
过往乡思谁顾惜,愁难理绪决江河。